緣慳一面
2022年11月15日,我在Line上收到兩個陌生訊息:「您好,我是吳玲瑤,金門人!今天世界日報家園版也有您的文章〈家裡蹲大學〉,恭喜!」「恭喜您得到金門文學獎。」
親愛的玲瑤,妳好嗎?妳是美加社團到處演講的熱門人物,出了五十多本書,妳的那幾句「明天會更老」、「笑裡藏道」名言,已被轉發上億次。這樣的妳居然發訊息給我?我受寵若驚地立刻回訊。而妳更是熱情,一收到我的回信,就來電話。
妳告訴我,妳一直在託人想和我聯絡。
對陌生人這樣熱情親切的妳,在電話中娓娓訴說妳的故事,金門的當年。我那時剛從金門遊覽回來,心中腦海都是金門醇酒般的人情濃味,兩人一聊如故,全不似初相識。
彼時,我正在寫作路上緩緩起步,妳告訴我許多舊人故事。我的文章見報,妳常在我看到報紙前就來電告知,興奮地提出意見,給我精準實用的建議,而且大方地讓我借用這些意見。不僅如此,妳也常傳妳自己和陳漢平的文章來給我參考。
一次,妳在電話中提起,要推薦我加入海外女作家協會。我說我沒有資格,妳居然提起我年輕時出過的三本書。那是四十多年前的陳年舊事,妳不知怎麼查到的,而且竟然還放在心上,比我自己還在意。你對朋友總這樣不著痕跡地溫馨體貼及照顧。
我們電話聊天的範圍古往今來,總是聊不過癮。掛電話時,我慣常約妳來南加一定要見面。妳說坐骨神經痛,不輕易出門,我們約好,妳下次來南加看媽媽時會來找我。
五月二十日妳來電話,那天也是天南地北地聊,最後因為我要進到店裡買點心,才匆匆地掛了電話。
這一掛斷,我們的緣分竟走到了盡頭。那天之後再沒有收到妳傳來的訊息。
一轉眼已經八月,卻等來妳遠去的消息。
早知道,我就飛去北加州跟你見上一面了。我怎麼這麼被動地等妳來呢?
電話中,我們無所不談,大多是妳說我聽,但是我們從來未見過一面。 原來,緣慳一面是這樣鋪天蓋地的遺憾。我抱著雙臂站在最後掛妳電話的店面前,八月的南加州豔陽下,熱得我眼睛鼻子一起流汗,我卻冷冷地抖著,拚命想著那通電話中我有沒有漏聽了什麼,想弄清楚我們是怎麼說那聲再見的。
五月二十日那天的電話,我們聊了二十二分三十六秒,電話中妳的精氣神都好,如果有一點點蛛絲馬跡的不對勁,我也不會告訴妳我要進店裡買東西,輕率地掛上電話了。
我們都還這麼年輕,你的母親九十多歲仍健在,我的媽媽活了九十八歲,去年才走。我們還有大把時光要好好交朋友呢。我怎麼知道五月二十日那天就是妳留給我最後的音訊。
在手機裡檢視我們之間的往來紀錄,妳打來十四通電話,有幾通我沒有接,我簡訊回妳:我在上課。或,在開會。妳總回說:沒事,不用急著回。多麼體貼客氣的朋友,多好的一段緣分啊。如果知道我們緣分只有這麼短,我一定放下一切接起妳的電話,和妳聊天。
玲瑤,妳好嗎?我叫邱瀟君,我住在南加州。我真想見妳一面。(寄自加州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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